正文

每次感到无聊的时候，我都会躺在床上，在大脑中回忆过去的记忆。今天我想到的内容是我在小学时候读过的一套漫画书《幻想数学大战》。我在小学时期接触到这本漫画书。数学老师向我们推荐的这个，并且买了全套放在教室后的图书角供所有人借阅。我读的部分全是碎片，且对完整的情节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我想找到这本书，然后重新读一遍。碰巧我居然发现b站上面有这套丛书的解说，于是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看完这部作品的解说。我觉得把过去曾经遇到过的东西重新品味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这种感觉就像是清洗古老瓷器上的灰尘。

这套丛书由韩国图画树团体所著，全册图书出版时间分布在2004-2011。由于这个工作室的种种原因以后没有再版，我那一代很可能是唯一一代接触到这部庞大作品的人。这点从这部作品在网上热门讨论的时间可以看出，分布在2022到2023这段时期，正好是我那一代小学步入高中或者大学的时期。结合上那段时间的网课现象，形成较为热门的讨论度。往后热度逐渐走低，我可能会亲自感受到自己熟识的文艺作品在世界上的消亡。

我觉得这是一部非常有深度的作品，甚至可以说深度超过了我目前为止阅读的绝大部分同体裁作品（漫画）。而且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一深度并非来源于我自身的额外想象而是源于作者本身的精心设计。

诚然，这是一部子供向作品，对于深度叙述来说这是一个缺点。但是其思想的表达几乎完美。幻想文学所特有的缺乏严格逻辑论述这一特点（注意这里并非用缺点）它当然也具备，但是它的主题很好弥合了这一点，使得这一特性恰好完成了对主题的重塑。（这一点会在后面详细讲到）可以说这一下午的观看完成了我在初中以来最为重大的思想突破。即使是优秀幻想文学所特有的人物刻画和情感叙事方面，这部作品也不落下风。说了这么多，我希望用我自己的语言介绍一下这个作品的情节。

想象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是毕达哥拉斯，这个数学完全由数学法则所构建，这里居住的生命都建立在逻辑和数字的绝对精确之上，是一个纯粹理性的“永恒王国”。千年之前这个世界受到了一股来自“无限”的力量威胁，数只反对秩序的军团反抗创立秩序的国度。他们麾下的士兵本质上是一个个尚未被解决的问题，而消灭他们的手段就是想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当然军团长意味着更难的问题，至于无限魔王本身，谁都没有遇到过。

为了守护这个秩序王国，大陆上的各国组建了强大的同盟军，一个秩序骑士自然而然的诞生了。第一代X骑士名叫乌勒。他深爱着一位名叫克里斯的女孩，但克里斯恰恰是“混沌骑士”——她所属的“布拉德（Blood）”家族，因其血脉中包含着无法被纯粹数字化的生命力量，而被视为“无秩序”的象征，世代受到排挤。为了彻底消灭“无限”的威胁，乌勒追求着极致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力量。在一场决定性的战斗中，他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克里斯。在吸取了克里斯的“混沌”力量后，乌勒的理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的武器“龙之歌”——一把无形无质、代表纯粹精神的剑——变得无比强大。但他却永远失去了获得最终武器“真理的钥匙”的资格。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即使拥有了如此纯粹的理性力量，他依然无法消灭“无限”。

对无限的恐惧，驱使乌勒做出了一个极端的决定。他与人类联军立下“不屈的誓言”，将自己和军队变成了没有情感、永恒存在的活死人，创造了一个绝对静态、绝对封闭的秩序来抵御无限的侵蚀。表现在数学世界，就是无限魔王和他麾下的军团，连同疯狂的乌勒一起，被完全封印起来，数学世界维持了表面的宁静。

然而无限魔王手下的第6军团长阿修罗却在这浩劫中逃过一劫，并寄托在他人的身体里，谋求封印的解除。千年后，阿修罗实施了他的计划，封印松动，世界再次陷入危机。一个来自我们现实世界的普通男孩——知修，被召唤到了这个数学世界，作为第二代x骑士，对抗无限魔王的军队。

知修（前中期）的数学水平远远比不上初代骑士乌勒，与传奇英雄的形象相去甚远。甚至被兼任两代光斗士的图形术师伊奥瞧不起。在前三个封印的保卫战中，x骑士的光斗士团队，可谓屡战屡败，光斗士团队甚至被完全打乱。造成了同盟军的节节败退。然而知修的成长之路，恰恰是与乌勒完全相反的道路。他成为X骑士的决心，并非为了维护什么抽象的“秩序”，而是为了保护他所珍视的伙伴，比如被抓走的光斗士美娜，和新一代的混沌骑士——朋友凯伊。与乌勒不同，知修从未将身为混沌骑士的凯伊视为必须铲除的异类，而是始终将其作为需要拯救的伙伴。在面对复活的、疯狂而强大的乌勒时，知修明知不敌却依然挺身而出。当被问及为何而战时，他喊出了：“我想要伊奥（千年前的幸存者）停止哭泣，就这么简单！”

在最后，因悲痛陷入偏执乌勒和因对理性世界感到失望而自愿被无限魔王附身的阿修罗的几乎要毁灭世界的战斗中。他受到美娜的启发获得了乌勒没能得到的最终武器——“真理的钥匙”。这把钥匙与象征纯粹理性的“龙之歌”不同，它拥有了具体的形态，象征着理性与感性的重新结合。在故事的最高潮，当“无限魔王”即将降临，所有人都以为知修会用这把钥匙去加固封印，去战斗，去抵抗时，他却做出了一个颠覆性的、令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他手持“真理的钥匙”，对准的不是敌人，而是隔绝世界与无限的那扇大门。

指望通过一小段文字讲叙完整的21册图书是不现实的，但是反映主题远远足够了。有人觉得无限魔王的设定很不好，他没有形式上的定义，但是我觉得不可被定义恰恰是无限魔王他作为无限存在的本质特征。我想到了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在康德之前，哲学大致分为两大派别，起源于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真正的知识来源于纯粹的理性思考，感官经验是不可靠的理性主义和认为一切知识最终都来源于感官经验，心灵最初像一张白纸的经验主义。

他提出了一个革命性的观点，可以浓缩为他那句传世名言：

“Gedanken ohne Inhalt sind leer, Anschauungen ohne Begriffe sind blind.”

“思维无内容则空，直观无概念则盲。”

人类的知识，必须是感性和理性合作的产物。感性提供经验材料，理性提供整理这些材料的结构。它们就像一个工厂的两条生产线，缺一不可。从这个理论我们可以分析出两位主角命运不同的原因。

乌勒试图追求一种“思维无内容”的纯粹理性。他抛弃了克里斯（感性内容），虽然他的“龙之歌”（理性思维）变得无比强大，但这种理性是“空”的。当他面对无法被理性概念完全容纳的“无限”时，他的理性就因为超出了自身应用的范围（即感性经验的范围）而陷入了康德所说的“二律背反”（Antinomie），最终崩溃疯狂。

在此我想在讲述一下费尔巴哈对于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的批判。黑格尔认为“绝对精神”（纯粹的理性、理念）是第一性的，现实世界只是其外在表现。费尔巴哈则将这个关系颠倒了过来，他认为具体的、可感的、活生生的人和自然才是第一性的，而思想、理性、乃至上帝，都是人基于自己的感性存在创造出来的。这指的是，在费尔巴哈看来，那种传统哲学和神学追求的“无限”，不应该在抽象的、彼岸的上帝或理念中去寻找。恰恰相反，无限就存在于我们能触摸、能感受到的这个丰富多彩、无穷无尽的感性世界之中。

前两者的观点已经很符合书中传达的主题了，但是这样的思想难免对人产生悲观。我回想起自己在初高中时期所追求的那种纯粹的理性体系，正是那时的狂热追求支撑着我读过那段最为单调的时光，得以沉浸在精神的无尽思索中，但也是这样偏执的追求，让我时时刻刻处于痛苦的煎熬中。我仍然记得自己曾经因为左脚还是右脚先出门陷入纠结，走到路上时为了不踩到地板砖块的缝隙努力组织完美的脚步，甚至不断在生活中数着自己呼吸的次数。但如果这一切都被抛弃了，那我该如何面对未来的生活呢？我现在来到了大学，个人生活已经极大丰富，然而成年的压力同样如影随形，当同样的单调感袭来时，我又该如何完美潇洒的应对呢？

在此我想引用恩格斯的对辩证法的评价：“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体，而是过程的集合体。”辩证法作为过程的集合体意味着无限不可能被彻底纳入，这与黑格尔终结于大全的目的论式封闭体系并不兼容，并且有理由这样说，它与一切理性构建的体系都不兼容。因此，无限不是一个被动存在的东西，而是由人的实践活动不断创造出来的。目的论认为事物的发展是为了一个预设好的终极目标。马克思的实践观则意味着，历史没有预设的终点，未来是开放的，是由人的实践活动决定的。

这样的思想，我觉得和现阶段的身份转变密切结合。在高中时，一切行为完全为了一个固定的目的—升学服务。我所追求的一切，虽然名义上（我自己内心的安慰）是实现更加完美的人格，但是即使是这个目标，我也设定了一个基本的特征，那就是这样的完美人格必然是兼容于升学体系的，在这个体系里，我要是优秀的。但是在那个更加基本的体系，那个衡量完美的体系，我久久寻找却没有任何结果，最终的后果便是这个升学的体系完全取代了我所设定的理想境界。现在作为一个大学生，在一个多维度的、自由度高的新体系中，我又该如何处理自身的定位呢？通过一个将感性和理性统一起来的主体，通过个人的实践，去创造一个全新的、开放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我看到解说在后记中的一段话，深深触动了我。“漫漫人生中找到你能不顾一切全身心投入的事情是困难的。每当我在床上想到解说到重要情节的时候都会兴奋地睡不着觉。每当我制作感到劳累的时候都会会想起当时心脏的跳动，默默下定决心绝不能辜负这份发自内心的悸动。”站主至今已度过了19年的光阴，这部作品真正让我回想起了那概念刚刚萌芽的时期，对于偶尔萌生的概念深深的恐惧，一如亚特兰蒂斯的人们面对未知的无限。你能想象吗？那样清晰但有不可名状的存在屹立在光天化日之下。直到初高中时期自己学会把这样不可名状的存在包裹在文字构成的封印里。大学老师告诉我只有学习数学才能体会那种如古代贤者一样领悟真理的激动，但上一次在真理边缘向外窥探的感觉真怎样的呢？迷茫亦或是恐惧。我现在是一名本科生，未来可能成为硕士生、博士生，又要再一次站在知识的边缘远眺无限的海洋。希望在那时，自己能够手中能够握紧，真理的钥匙。

后记

德国这地方指定是有点说法的，同时出现了康德、叔本华、尼采、希尔伯特、马克思、黑格尔等等神人（非贬义）。结合我所了解的历史，这种思想立国的传统可以追溯到神圣罗马帝国时期，在英法早已成为统一民族国家时，德国长期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这种外部的孱弱和内部的竞争，反而刺激了思想家们在精神世界里去构建一个完美的、统一的“德意志”，导致其哲学思辨异常发达。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开启了个人直接面对上帝、质疑权威的传统，这种精神反映在了德国知识分子的批判和自省精神上。更早一点还有著名的神罗胡斯战争、德意志农民起义，可以说德意志的批判传统甚至早于革命老区法国。同时，以洪堡大学布拉格大学为代表的研究型大学，为思想家的产生提供了温床。

有一句名言是这样的：“德意志一个奇妙的国家，它要么用思想拷问世界，要么用战争拷打世界。当它用思想来拷问世界时，它是伟大的；当它用战争来拷打世界时，便有了上个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

我希望学习德语，作为我此生立下的众多flag里面新的一条。